伊丽莎白瓜

【季然】水星记(6)

以后就是甜甜甜了,开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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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重换新生的茉莉换过了土,被轻轻放在窗台上,枯茎上新发出一点绿。窗外面的蝉声嘶力竭的闹着。办公室里的大部分老师都去上课了,桌面上只剩下一沓夹着一只红笔做记号的试卷,最上面不知是谁的命题作文被批了一个大大的“阅”字。落地风扇站在那里摇头晃脑,扇面上捆的飘带随着气流舞动跳跃,像一条被钩住嘴挣扎的鱼。他站在那盯着看了一会儿,感觉到旁边教研桌后面注视的目光,是隔壁班的班任隔着批改的作业本摞成的小山打量他。那老师看了他一眼,眼神饱含深意,却什么也没说就偏过了头。他便只好还在那站着,缺氧似得深呼气深吸气,一会儿握拳一会儿又松开。

越是难过越是煎熬的时刻,时间偏偏像停滞了一般。脑子被一根线拉拽,如同自缢的人临时反悔,也已经被扼住呼吸无法挣脱。他觉得这天闷得让人透不过气,热浪滚滚的灌进嗓子眼里去。他觉得脚底融化在地板的水磨石上,动弹不得,再不能行走。他觉得自己就像那片飘带,不管心中如何挣扎,却只能在脖上拴着套索等待最后宣判。

他好像能听到远处有人喊他。像是生物老师,又像是刘博群那混小子。是赵叔叔,又像是他那个不称职的父亲。是叶梓欣,又像是他的青梅竹马瑶瑶。

“李熏然!”

是那个,在阳光下衬衫亮的反光,手里提着他破旧的红暖壶,隔着远远的呼喊。

他的眼睛黑得发亮。

李熏然。

 

他被门声一惊,恍若隔梦的回头,看到的是最先走进来的教导主任。后面跟着的是被他花盆打破脑袋的学生家长,浩浩荡荡一大家子人,显得声势磅礴。那个学生,李熏然还是叫不出他是什么名字,头上包着纱布惨兮兮的混在其中,样子完全没有那天找茬时候的蛮横痞气了。

赵叔叔是最后进来的。孤零零的一个,站在门口的饮水机旁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李熏然看不懂赵叔叔的想法,只是注意到,旁边那些来找他算账的家长都下意识地离门口远一些,绕出一个奇怪的真空带,诡异的半圈。

“那么,各位家长。事也讲清楚了,双方也达成了共识……”教导主任回身,一边说着一边僵硬的陪着笑脸。家长们都是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却都没有说什么。

赵琅叔叔站在他旁边,无意识的搓着右手的食指和拇指上因为常年吸烟熏出的黑黄一块,扬着头眼神刺着教导主任的赘肉横生的下巴。他注意到李熏然的目光,转头时神情已柔和下来,回应一个坦然而温暖的微笑。这笑好像一个信号,释放了绞刑架上的李熏然,给缺氧中的重症病人重新戴上了氧气面罩。他的心轻轻地降落下来,整个人好像重新学会了呼吸。

“……这样,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等李熏然回过神来,惊讶的发现家长都在盯着他看。在他还犹疑中的时候,那个脑袋上绕着层层纱布的学生已经扭扭捏捏的走到了他面前。

嘴唇上下抽动哆嗦着,最后还是吐出一句话。

“对不起,是我先惹事的……”

 

烈日炎炎。蝉鸣一声叫的比一声紧。赵琅出了教学楼就开始摸烟,烟叼在嘴里又翻自己的裤子口袋找火,翻出的是车钥匙,才想起火机没在身上,只能干叼着烟在嘴里解瘾。

李熏然在后面默默的跟着,两人走到将近校门时,终于开口问:

“赵叔叔,你不怪我吗?”

赵琅拿下嘴里没点着的烟,看着李熏然。转眼四年,他在车站接到的那个少年,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个头长高身板结实,只有一头蓬蓬的栗色卷发还是那个样子。但如果要说到真正的变化,也是赵琅看到的最欣慰的事,就是一直以来这个太过乖巧,懂事的让人心疼的男孩,身上第一次有了少年的意气。

“干得漂亮。”

李熏然听到这句话,微微抬了抬头,直接对视上赵琅的目光。他眼睛色浅,眸子的颜色像是头发的棕栗,此刻反射出来天空的蓝和云的白。

“那种满嘴谎话的小混蛋,一眼就能看透他想耍什么花招。干了这些年刑警,要是再看不透一个毛头小子,我不是白活了?”赵琅说。

但他又接着说。

“熏然,你知道那小混蛋为什么找你茬吗?”

李熏然不说话。他抿着嘴偏过目光,低头盯着赵琅手里把弄的香烟过滤嘴。

赵琅笑了。

“你心里有个答案,事情能自己分辨。我知道。我也不懂你们年轻人,整天想些什么。我就讲点儿我知道的。”

“季白那个臭小子,脾气挺大毛病不少,但是绝不会干这种使唤人替他出气的事儿。”

他拍拍李熏然的肩膀。

“好了,我的小伙子。回去上课吧。”

 

季白一直到周三才知道这事。被开瓢的人是班里的混子,叫周德翔。本来季白就跟他毫无交集,也完全没在意这货为什么请了两天假。班里的闲言碎语和八卦他也不参与。等到他从说漏嘴的赵寒那里得知之后,此时打人事件已经平息好久,只剩各种各样班间流传的小道消息和添油加醋的版本说法。

“六班那个,卷毛,给屁子开了个瓢!”

“是那个篮球赛,那个?为什么啊?”

“就那个!班长给他打了一个月水!屁子找场子去了,装逼不行反被草。”

“屁子还哭哭啼啼的把他全家都找学校来了,结果人家就来了一个,你猜是什么人?刑警大队的!”

“我记得卷毛不是个外地人吗?”

“人家看着老实,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家里有人。牛逼的人多了去了。”

“那班长……”

正嘴碎闲聊的人被旁边的人戳了一下,看见季白进了教室,纷纷止了话头。

“舒航,谁见他了?”季白问。

“去厕所了吧……”有人说。

舒航正藏在男厕所跟人偷着抽烟,季白冷不防冲进来,吓得一个哆嗦,烟头都掉到了地板上。

“我操,三哥,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教导主任。”

“别逼逼,舒航。”季白没好气的说,“我说你这两天支支吾吾遮遮掩掩,屁子怎么回事儿?他找李熏然干什么了?”

舒航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旁边几个狐朋狗友见势不妙,赶紧先溜了。班里别人不知道,他们可是都知道季白家里,是真惹不起的。

“三哥,他也不是我叫他去的啊。我知道你瞧不上他那种人。他非要贴过来,我们想叫他知难而退,安子就开个玩笑让他来个投名状……”

“行,就你会来事儿。”

季白撂下这句话就走。

距离晚自习还有三十分钟的时候,季白从花房找到了李熏然。

李熏然正举着量筒往烧杯兑水稀释农药,看见季白进来,语气里有些不耐烦。“你又来干嘛?”

“承认错误。”

这下可真的出乎了李熏然的意料之外,他偏过头,看季白说的一本正经。

“这次我们班有人找你的茬,是有我的不对。我向你道个歉。”

李熏然刚纳闷着这家伙怎么也有认错的时候,却听季白临了又说了一句:“这样我们算扯平了。”

这一句话激的李熏然脑子里的火“噌”一下冒起来了。他忍着把烧杯里农药泼到对方脸上的冲动放下了杯子,一把扯下手上戴的橡胶手套啪一声扔到试验台上,附带着一声冷哼。“不用,你还是让我这份人情欠着吧。需不需要我打水还回来啊?”

季白听了这话,皱起两道剑眉。

“我说的不是打水。是你之前跟赵叔叔告我的状。”

“鬼要去告你的状。”李熏然不带好气的说。

“那次就是你们初中学校的小流氓调戏我们班女生,我他妈打他怎么了?”季白急了。

“我管你打谁?牛逼你爱打谁打谁。”

“就在你们学校外面。那天晚上我看见你从旁边过去了操。”

“过去就得看你啊?你谁啊?”李熏然完全不怵的顶回去。

“我眼看着你往这边看了,还他妈抵赖?”

“我他妈初中有夜盲症,黑灯瞎火看得清谁啊?”

季白听了这话一下子噎住了,有一句骂卡在嗓子眼里,半天吐不出来。

最后悠悠说了一句。“你有夜盲症?”

“是,怎么着?”李熏然还在气头上。“说完了吗?说完快滚。”

而季白好像没听到一样,喃喃的念着。“你有夜盲症。那是谁……”

李熏然哑口无言。他瞪着面前满脸疑惑的季白,那双深黑色的眼睛现在全是茫然和神游,第一次毫无芥蒂和敌意的看着他。

看着看着,那双眼睛中突然亮起来。季白一拍大腿,中断了有些尴尬的沉默境地。

“赵寒!一定是赵寒那小子!”

说完跳起来就跑出门去,剩下李熏然一个愣在原地。

“神经病。”李熏然吐槽完转过身,看着试验台上被甩在那里的橡胶手套,嘴角冒出一丝不由自主的微笑。

他这下看得很清楚。季白跳起来要跑时的那个自知理亏的眼神,和他最后那张有些涨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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