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瓜

【诚韦】胜利之声(5)

   

     “马科长,你手下要是再早一些行动,这一车物资可就飞走了。”

 

       马汉山激动地看着明诚拿在手里的文件,仿佛是听到了的样子,伸手要接过来,却被明诚拦住了。

 

     “不要着急,马科长。”明诚笑着说,“咱们的合作还没有达成呢。我这一趟,带着我们周部长的指示,可也不能白白走这一遭。你说是不是?”

     “对,对。”马汉山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这样吧,明诚老弟,我去请示我们部长。老弟你现在这休息一会儿。这件事,我们慢慢细谈。”

     “没问题。”明诚笑着点头答应。

 

       等到马汉山离开办公室,脚步声蹬蹬走远后,他迅速站了起来,轻轻地确定门已经关好,然后转到了办公桌正面,拉开了桌子抽屉。

 

       他随即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一份北平站军统近日呈报的秘密文件及回文电报。数日之前,华北地下联络站一处站点意外暴露,一名党组织成员不幸被秘密逮捕。正是抗战胜利的关键时刻,军统忙于收缴处理日军物资,只要得知这名同志的详细下落,不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这件事情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于是青瓷接受任务,以上海站明诚和复旦大学教授靳以的双重身份为掩护,踏上了上海前往北京的专列。

       

       现在所需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只要他能在明天踏上回上海的列车,之后的一切都好说。原本事情的节奏不至于如此紧凑,谁知道这短短的一日,发生了这么多变数。脑海中马汉山谄媚的笑容,何其沧教授带着怒意的瞪视,崔中石忧虑的眼神,最后全都幻化成方孟韦的脸庞,带着或者是惊讶或者是坚定的神情,又或者是年轻的自己。上一刻穿行在异国的街头,下一秒又奔跑于轰鸣的炮火声中。


       他怎能没有动摇,当他看到方孟韦的那一刻,心中的震撼与猜疑从未停止过。童年时遭受的折磨,如同一道暗疮,在此时发作,时时刻刻刺痛他的神经。疲劳与压力堆积在眉间,模糊着视线,却有一个声音提醒着他的使命,告诫着他的精神,让他在片刻的恍惚之后重新振作,凝聚目光。

 

      明诚将所有东西归置原位,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远映出的天将亮的白光,紧紧地攥着自己拳头。

 



       明诚在凌晨时分回到了自己暂住的旅馆中。他走进了只张着一盏夜灯的门厅,扫了一眼前台打着瞌睡的服务员,径直走向了楼梯。脚步声轻轻回荡在楼梯间中,上了二楼,走廊里昏暗而安静。月光透过走廊的侧窗,映在明诚右半边身上。他无声无息地行至走廊中央自己的房间面前,把手伸进衣兜取出了钥匙,借着微光开了屋门。


       一片狼藉。书桌倒在了地上,抽屉从内到外被彻底的翻了出来。地毯上丢弃着揉乱的废纸,床单与被子被人掀起过。整个屋里都是一副凄惨的景象。显然在与军统交涉之前的那一次冲突中,特务没放过他住的地方。这里经历了仔细的搜查,不过明诚心里清楚他们不会搜出什么东西,只能无功而返。

       他没有开灯,也没有理睬倒在一边的书桌,而是越过一地碎纸走到了窗边,侧身躲在窗帘后面。目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投向楼外的街口。他看到远远地路灯下面还徘徊着一两个身影,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远处的街口一片宁静,过了一会儿,传出一声咔嚓咔嚓擦打火机的声响。火光照亮了一张枯瘦的脸,隐约的能看到来人穿着一身黑衣,目光阴郁而尖锐。

     “头儿,他进去了。房间一直没开灯,也没什么动静。”另一个黑衣特务凑过来汇报。男子面色不动,眼神直直望着那扇窗户。

    “继续观察。”他轻声说。

      夜已过半,清晨的阳光已经很近了。

 

      天刚蒙蒙亮,方孟韦就从睡梦中醒过来。屋里气温不高,晨光映着他侧躺在床上的露出的白皙肩臂,上面蒙着一层薄汗。他醒来的第一反应是紧紧揪着自己的床单,揪到手背上的青筋都涨起来,指尖都麻木了。眼睛睁开,确定头顶是家里的天花板。眼光微斜,看清床边是自己的书桌。这时他才坐起在自己的床铺上,神情恍惚,目光无意识的游离着。

      他昨晚又做了那个梦。

      噩梦曾经充斥着他幼时在重庆的每一个夜晚。炮声,尖叫,鲜血,这样的梦持续了长达一年时间,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一次次半夜从梦中惊醒。但是战争年代,生死叵测,成人又怎么会关心孩子的想法呢。 


      只有他和哥哥孟敖,两个孩子相依相安慰,相互舔舐伤痛。现在回忆起,孟韦觉得大哥是沉默中都带着恨的。包括他一声不吭的离家出走前,兄弟之间亲密的拥抱,他都能感觉得到孟敖怀里有一根刺。刺扎着他,更扎在方孟敖自己心里。

       想到这,孟韦就觉得心底的难过源源不断的涌了出来,将这床,这间屋子,这天地淹没了。

 

       孟韦静静地躺下,慢慢蜷缩身子闭上眼睛,试图让情绪平静下来。他的思绪在黑暗中翻涌着,终是没有忍住。眉头一皱,泪水自眼角流出,还未落下便被他飞快地拭去了。他深深地吸进一口气,鼻子抽动着,舒展眉头放松下来,眼眶却还是微红了。

       想起妈妈,想起大哥,还想起了那个炮火声中,圈自己在怀,温暖的胸膛。

       窗外十分宁静,前两日的喧嚣停息。此时只有偶尔的一两声清脆鸟鸣,如恋人缠绵亲密的私语。

 

       方步亭的早晨过得颇不宁静。

       他一如既往的早起,读清晨送来的早报,与谢襄理简单的闲话。中间说起到,孟韦昨天回来的时候心情似乎格外复杂,父子闲话的时候甚至会莫名的走神。自己的小儿子有了复杂的心事,方步亭心里清楚,却也没有什么更妥帖的方法。他望着自己的孩子,心里面是柔软的,面上却还是严肃的。但是这些年的风声雨声交织,家庭支离破碎,原本坚毅沉稳的心境早已摇移晃动。他越来越怕,怕他的小儿子会走的越来越远,走到像孟敖一样待他如同仇敌的地步。

       木兰昨夜去找了孝钰,在何家住了下来。早晨没有了回荡着百灵鸟般的倩声笑语,客厅里只有方步亭和谢培东两人,偌大的屋子冷清着。而孟韦的房间里也一直没有传出一丝声音,方步亭沉默了,气氛顿时有些沉闷。

       谢培东察觉出气氛不对,他说着,“我去接木兰回来。”起身向门厅走过去。

       谁知襄理还没出门,大门一开,谢木兰像一只燕子直冲冲的掠进了门,马尾发梢高高的扬在身后。她也不招呼也不道声早安,直接就气鼓鼓的喊了出来:“那个教授竟然是这样的人!”

     “木兰!”谢培东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眼神中带上了叱责,“怎么说话呢!”

       木兰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站定低头说了声,“爸,大爸。”但随即她又昂起了头,提高声音急急地说,“昨天晚上何伯伯被人要挟了!”她的发尾随着激动的声音剧烈的晃动起来。

       方步亭听到木兰这么说,眉头皱了起来,眼神中透出寒芒。“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孟韦听到外面吵吵闹闹,是木兰的声音。他整理了着装,定了定神,走出房间要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刚走到楼梯口,正听见木兰说:

     “就是上海来的靳以教授,说自己公务在身,明天下午就要赶回上海,还拿出了一份文件,一定要何伯伯在上面签字!”

     “何伯伯不愿意,说这是伪政府的勾当,他就要挟何伯伯!还说他是上海站的什么人。”

 

       方孟韦感觉耳边嘭然一声巨响,好像脑中一根弦猛地绷断了。他呆立了片刻,目光在眼眶中颤抖着。下一秒他如同笃定了什么事情一样,紧着牙关抿着嘴唇,快速的跑下了楼梯。

       木兰听见声音,迅速的转过脸去,却见清瘦的身影迅速自身边掠过,眼神只追上方孟韦的背影。

     “小哥!我正要说……哎小哥,你要去哪?!”


       孟韦冲出了家门,木兰的声音远远的被甩在了脑后。他的眼眶泛上红晕,他的心里烫着热泪。他径直上了汽车,发动起来,驶向大街上。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却好像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



评论

热度(12)

© 伊丽莎白瓜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