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季白的最大兴趣爱好是钓鱼。
他曾经花费大把的时间，跑遍连队附近的江河水库，折腾鱼饵饵料调配比，在阳台上的花盆里养面包虫和土蚯蚓。他的钓盒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的浮漂，粗细不同的鱼线，车后备箱里带着折叠椅和五六根钓竿。“三哥，你是真的痴迷钓鱼。连钥匙链上都要挂个塑料鱼。”室友说。
“这个啊，叫路亚假饵。”他微微一笑，拿起那条阳光下鳞光闪闪的塑料假鱼，“你以为钓鱼就光是把饵往水里一扔然后死等么。对付某些大型肉食鱼类，用这个，你要模拟一条真的小鱼不断来回游动，探索，用你的手眼感觉，大鱼被你诱惑，发动了攻击，中了钩，你扬杆跟它来回周旋，最后把它钓上岸。是不是很有趣？”说到这，季白脸上扬起了自信又得意的笑容。
“你真是，已经魔怔了。”室友目瞪口呆。
就是很有意思呢。只不过，可惜的是，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现在大概是深夜时分。季白斜靠在剑桥警察局一间已经废弃了二百年的办公室里唯一幸存的写字桌前，听着隔壁聚落伙伴的呼噜声和呓语声，手里摩挲着那条塑料假鱼。他低头将香烟叼在嘴里，一下一下的擦着火机。烟点着了，他使劲的抽了一口，吐出一团浓重的烟雾。
现在所有的露天江河湖泊，全都充满了辐射，哪还有一条鱼的影子。河滩中只剩下了变异之后的巨大苍蝇，吸血蚊，和变异寄居蟹，那种一发霰弹下去都不一定打穿的硬壳怪物。
季白定定的坐着愣了片刻，又在黑暗中轻轻地笑了一下。
幸好现在这个世界，还能有烟抽。也不算差。
赵启平半夜朦朦胧胧的醒了过来，觉得头晕腹胀，浑身不得劲。他从睡袋中慢慢爬出来，摸索着向房间外走，想寻个地方小解。黑暗中的房间显得更加破败颓旧，他顺着走廊一拐，进了另一间屋，却看见尽头一团人型黑影，明明灭灭的一点红光，吓得他一个激灵。
黑影没有动作，只看见红光一晃，传来一个男声，“厕所门口右转尽头。”寂静的夜里这个声音显得更加低沉。
赵启平反应过来那边坐着的是季白，同时看清了那个红点是对方手指间燃着的烟头。他这才出了一口气，往季白指的方向走去，找到了走廊尽头的厕所。厕所里有一个外窗，被几块破木板胡乱的封上了，只透进几缕光线。地板好像有一个世纪没有清理过，哦，是两个世纪，积满了尘土和看不出是什么的污渍。角落里有个骷髅骨架，看起来和大街上以及各种废墟中的那些一样，是曾经核战发生时没能躲过的遇难者。医生向他空洞洞的眼眶望了一眼，眼神有些怜悯。
“也许我早就应该跟你们一样了。”他自言自语的念叨着。
等到他往回走，来到房间门口，看见季白还在原地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烟，干脆也进了屋门，凑到了头儿身边。“怎么不睡？”
“你好像话很多。”季白用手指挟着烟屁股，斜眼瞅着赵启平大大咧咧的坐上了他旁边的桌子上，也不管积了一层的灰尘。
赵启平笑，“哪有聚落里的某人多，”他一抬头正对上季白的眼神。“那可是真的多。我还没见过联邦有第二个这么能说的人。”
季白想起猴子聒噪的上蹿下跳的样子，不禁也笑了起来。“那个大嘴巴。怕是告诉了你不少事吧。”
他歪头抽了一口烟，继续说，“不过这些天,我一直盯着你呢。如果你想搞点什么事，我一定亲手干掉你。”他看着赵启平，眼睛在黑夜中亮的出奇。
“我真该庆幸我没这想法。”赵启平依旧笑着，目光不躲也不闪，“我可打不过你。”
“那你是不是应该交代一下自己的来历？”季白貌似不经意的一下一下掸着烟灰，“你说自己从邦克山过来，克里克却说她是第一次在邦克山见到你，之前也没有商队雇用过你。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好吧。确实我是第一次到邦克山。在这之前是一直住在南边，昆西更往南。那会儿商道还没中断，就是后来都被枪手占领了，平原上全是围头巾的镭射枪岗哨，再没人能跑出来了。”医生的眼光微微向右上方游移，似乎在回忆着。“这几年我一直在芳林镇逗留，跟尸鬼和机器人打交道。他们还蛮不错的，只是四面都不太平，居民的生计更惨，往往要睡在大街上。酒吧的酒水也更贵，唯一幸运的是舞女倒是一流的。”
“昆西？你长得可不像昆西人。”季白笑了起来，“昆西似乎不欢迎华裔。”
“这说法可一点也不联邦。你不同样是华裔么。”赵启平挑挑眉毛，“虽说他们从小就喜欢大呼小叫并且用枪柄敲我的脑袋。我倒是庆幸我长这么大了。”
“我跟你可不一样。”季白说。
“哦？那我来猜猜。莫不是从地球那一头来的？帮我问问太平洋那一边是不是也这幅鸟样子。”
“全世界都是这副鸟样子。”季白把烟头扔在地板上，用鞋底碾灭。“你该回去睡觉了。明天赶路要是拖后腿，我也会用枪柄敲你脑袋。”
“好好好。你是老大。”赵启平直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晚安，我的头儿。”
队伍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出发了，到达钻石城已经是日过晌午。这里是现如今联邦最大的居民聚落地。战前曾是一个棒球场，坚固的强化围墙和规范的保安使这里成为联邦唯一稳定秩序的居所。人们叫这儿“废墟中的钻石”“联邦的明珠”。然而在季白眼中看来，这里不过是一个大型的临时窝棚而已。破烂中还要区分底层和上层，农民还是睡在帆布下面，居民因为围墙带来的庇护竟然对墙顶礼膜拜。真是愚昧而可笑。
“这两天，自由活动。”季白进了城门之后在集市前站定，对着队伍说，“拿着你们攒的瓶盖去花天酒地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谁用光了瓶盖或者是赊下了账，我可不管他。”
众人应声后一哄而散。大部分人都是直奔酒吧，想要痛饮一番缓解长期战斗的疲惫，也许还能搭讪个女孩来一次艳遇。或者是选择了理发店，毕竟基地里大家对待自己的头发都是互相瞎剪一通，长期下来难免有些惨不忍睹。也不知道季白那每天都根根直翘的头毛是怎么搞的。
赵启平倒是不着急，一个人在集市中走走停停，随意的在枪械武器和弹药杂物摊位前浏览着。不过有些摊主奇奇怪怪的反应让他颇感意外。
“你是不是合成人？”一个中年女子头发凌乱，形容憔悴，突然质问他，“我不认识你。你不是这里的人。”
“哦！我是从外面来的。还有什么？”赵启平有些惊讶的瞪圆了眼睛。“什么合成人？”
“伪装成普通人！学院的阴谋！报纸上都写出来了。”女子大声的嚷嚷着。“我不能跟你交易。你没有给我保证。”
“合成人？我当然不是，我是实实在在的人。”赵启平说，“什么报纸？”
“在街的那一头，公共事件报。”
赵启平在报社门口拿到了一张免费分发的新一期报纸（“先生，了解一下事情的真相吧。”），标题是五个大字“合成的真相”。他简单翻看了一下，罗里吧嗦的写了有八九页，用了许多煽情的形容词和夸张的描写手法。大致是在说一个居民突然大开杀戒，后来发现他体内有塑胶和金属，是机械伪装成的人类。
“我听说过那些玩意儿。”赵寒在城中几张酒吧桌台拼凑起来的面摊前吃着泡面，卖面的是一个古董保护者机器人，戴着一顶厨师帽，只会说一句“南尼喜麻斯嘎”。他凑过头看着赵启平手里的报纸，嘴里也没停下。“机械能完完全全伪装成人类，一模一样，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意识，好像还有什么组织想拯救他们。听上去是不是很玄乎？反正我是没见过。”
“诶。头儿呢？”赵启平把报纸往桌子上一合，腿一跨坐在了赵寒旁边的高脚凳上。
“你说头儿啊？他可跟咱们不一样。”赵寒一咧嘴，“他可是在这儿有房产的人，能在自己家里呼呼大睡。”
“不过我啊，觉得在酒馆喝上一杯，能找个温柔乡睡上一觉，也是再妙不过的了。”他把几枚瓶盖往吧台上一扔，发出叮铃当啷的撞击声，“抓紧时间，好好享受生活。”
说罢拍拍赵启平的肩膀，起身走远了。留下医生坐在原处，一脸无语。
“南尼喜麻斯嘎？”“来，给我也来一碗。”
*附上一张游戏中的钻石城，来自官方预告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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